第55章 引与避 举案齐眉?(1 / 2)

楚灵均听衣寒雪口中竟能冒出这种话来,简直比从天落泥由地劈雷还震惊。只这么愣了愣的功夫,那些墙便又立刻转了回去。衣寒雪骂得越凶,它们就绕得越紧。

楚灵均拿衣寒雪没办法,急道:“衣寒雪,你将它们引过去有什么用?想办法制服它们才行啊!”

衣寒雪仿佛受了围困的一匹孤狼,道:“在想。”

楚灵均见他微微蹙眉,眸中仍是秋水沉静,知道他并非胜券在握,而是性情如此,急得跺脚捶掌,不停打转。忽听一声闷哼,楚灵均心知衣寒雪此时怕也同自己一样,无法施展灵气,不禁心头大震,抬头果见衣寒雪竟是用双手支撑着两块向他挤压的墙块。而其余的墙块竟仿佛玩弄掌中之物一般,只守不攻,似乎瞧着衣寒雪渐渐被摧毁,是一种极大的乐趣。楚灵均几乎感觉自己听见了那些墙块的谑笑之声。

衣寒雪脸上薄汗隐隐,现出一种莹莹之光。他的双手已开始颤抖,撑得笔直的手臂已渐弯折。楚灵均眼见他危在旦夕,只他手掌抵抗的这两个墙块,如此夹击,再过得片刻,只怕便要叫他粉骨碎身。楚灵均一遍一遍在心里叮嘱自己“冷静,冷静!”背上的汗却泄洪般冲刷下来。眼见墙块已压至衣寒雪身前胸后几寸之地,楚灵均却仍是一脑袋浆糊,全无办法可想,心中忽的烈焰般腾起一念,道:“一起死罢了!”

只此一念照彻哀凉的心间时,忽觉有一种与自己同气相连的感觉,从天地深处隐隐与自己相应。楚灵均还未来得及细辨,便觉自己的眼眸忽现清明,神思乍然清醒。绕着衣寒雪的外面几层墙块忽的转向自己,却不是将自己围困住,而是排成一行,画轴般凌空铺展在自己面前。楚灵均心念一动,道:“衣寒雪,看画!”就在这时,却听衣寒雪同时喊道:“楚灵均,看壁上的画!”

两人相对一望,互相点了点头。楚灵均见围着衣寒雪的壁块也已排列在他身前,不再围困着他,心中不禁大大松了一口气,转念却又暗暗惊奇道:“难道他方才也起了求死之心?我感觉到的应该就是衣寒雪所说的同心之气。必然是此地主人感我与他同气,亦有真挚情思,故而给我机会。唉,却不知衣寒雪心中所念,甘愿同死之人又是谁。。。。。。”摇了摇头,尽力宁定思绪,细细向壁块上一一看去。

壁上原先波动拉扯的线条,如今都已宁定下来。楚灵均这才发觉,每一幅画上画的是同一个女子,背影,侧影,正面。。。。。。竟像是恨不能将女子的每一种姿态画尽。花影,树影,灯影。。。。。。竟仿佛怨不能将女子置于每一种美景之中。楚灵均认得这个女子,这便是书案上的画中人。楚灵均心道:“这些画,莫不是出自画上那个男子之手?”想到那画上的男子,虽是气韵宏伟,望着女子的眼眸却暗隐柔情,便如碧水幽环巨山一般动人心魄,不禁心道:“难道这里便是道士说的将军坟?这画上之人便是墨砚,执笔之人便是一夫将军?”

此念一动,但觉画上的题字似隐隐一动,楚灵均不禁转而去瞧字,他心中深为荀况说的那个故事悲叹,虽是一幅一幅细阅,心头为之颤动的却都是悲戚之言。其中有四幅画上提着的句子更是如刀刃镌刻的一般,印在心头,颇为刺痛。这四句便分别是:“此心如烛祭永夜。”“可怜孤心夜孤知。”“情深情浅情不知。”“待到花露引蝶来。”楚灵均喃喃念着这四句,心中悲切越来越深,似是渐渐沉入其中之情。眸光忽的扫过四个句子的开头一字,心中立刻映现出荀况说过的“此情已待”四个字,楚灵均眸光颤动地道:“此情可待!”忽听传来同气相应之声,却是衣寒雪同时也道:“此情已待。”

楚灵均刚要去望衣寒雪,却见自己身前的壁块忽的相连在一起,合成了一整个墙面。墙壁之上一门洞开,却也是一个大红色的门,只是飘飘带着云雾之气。楚灵均心中大喜,边召唤衣寒雪,边往门口走。刚不自觉要跨步进门,忽觉手臂被人猛地往后一拽。楚灵均微微一凛,转头道:“你不让我进去?”

衣寒雪拉着楚灵均的手臂,走得离那墙壁远了半丈,方道:“那门若是进去了,恐怕就出不来了。”

楚灵均纳罕道:“怎么会?我明明感觉到与此地之主气息相通。他若是要害我,拿那些墙壁砸我不就行了?既邀我进门,又为何要害我?”忽又想起那些壁块明明可以即刻取衣寒雪性命,却慢慢折磨他,心中一时愤然火起,气道,“难道是要捉弄我们?怕我们死得太轻易了?”

衣寒雪沉吟道:“也说不定是要考验我们。”

楚灵均转怒为喜,猛地点头道:“气息相应,总假不了。他也应将我们当成同类之人。”

衣寒雪眸色转深,道:“人之情气,混杂善变得很,偶有相应,未必就是同类。”

楚灵均却仍旧还在想着衣寒雪前面的话,喃喃道:“为什么要考验我们呢?”猛然抬头,望着衣寒雪,奇道,“衣寒雪,我们有什么可以让他考验的吗?”

衣寒雪神色微变,松开拽着楚灵均的手,道:“没有。”

楚灵均见他神色微冷,底下又似蕴着火气,不禁心头一惊,摸了摸后脑勺,实在不知自己又说错了什么,“嘿嘿”一笑,道:“我们现在去哪里?”

衣寒雪不说话,只顾向着原先被壁块围攻的地方走。楚灵均跟着走到那已合在一起的墙壁前,只见壁上的画幅与自己那里所见的并没有什么差别,笑道:“怎么你这墙壁不给你开门啊?”衣寒雪不答,合目凝神,面上转而微露悲哀之色。

楚灵均微微一怔时,忽觉面前壁上訇然中开,竟也敞开了一道门户,与他之前所见的壁门唯一不同之处,却是紫色的。楚灵均指着紫色的壁门,道:“你方才莫不是自己碰了壁,不甘心跟着我进门?非等着你的壁门开了,拉着我进你的门?”

衣寒雪道:“你瞧见此情可待四个字,我瞧见的却是此情已待。荀先生的故事里,莫将军和墨砚姑娘最后,便是归结于这四个字。”

楚灵均道:“故事如何能作得准?我现在就将结尾改了,那株引蝶木上最后借着花显现的字,乃是此情可待。喏,你可别以为我是为了赢你才胡诌。你想想,墨砚转眼消失于引蝶木前,若是真的,只怕就是死后的灵魂。他们生前定然已不能相亲,墨砚到了临别,难道还会多此一举,再去戳一夫将军的心窝子?我看哪,必然是期许来生之缘,或是以此安慰彼此。唉,今生隔着国仇家恨,只愿来世此情可待。”楚灵均越说越动情,却见衣寒雪神色不动,满面寂然,拿手肘撞他手臂道,“怎么?我说得不对?”

衣寒雪道:“此心如烛祭永夜。情深情浅情不知。待到花露引蝶来。你还看见的一句是什么?”

楚灵均道:“可怜孤心夜孤知。”

衣寒雪微微叹息一声,道:“皆是极其悲哀伤情之语,可见是墨砚姑娘死去之后,莫将军叙情诉思之句。”

楚灵均道:“对啊。就是因为伤心难释,同心之气才会不散,围护着这一处寄情之地。”

衣寒雪微微摇头道:“此心如烛祭永夜。说的是夜难安席,伤情难以自已。情深情浅情不知。说的是心绪恍惚,深情如茧自缚。可怜孤心夜孤知。说的是渐却尘世,悲情虽苦亦自甘。待到花露引蝶来。说的是神思苍茫,贪情竟思枯蝶还。”

楚灵均听衣寒雪渐渐地语带悲戚,竟似也牵动情肠,不禁心肠颤动,柔柔竟是欲碎,半晌方道:“你是说,那道红壁门,我们若是进去了,也会沉溺于幻情之中,丧失神志?”

衣寒雪眸中隐着悲悯之色,柔声道:“我想莫将军在墨砚姑娘死后,有很长一段时间,难以接受此情已待四个字。此情已待已成空,深情落空之人,总会忍不住愧疚追悔,幻想从前此情可待之时。”

楚灵均道:“那不过是痴人想梦罢了。他们中间若是隔着国仇家恨,以墨砚宁死都不肯只顾一己私情的性子,他们两个怎么都不能成双。可他们之间若是没有国仇家恨,怕是连面都不会见。唉,偏偏情孽也是情缘。”

听到最后一句,衣寒雪轻抿嘴唇,眼眸悄垂。

楚灵均见他伫立如石,幽然望地的眸中却似漾动着难以察觉的波澜,笑道:“喂,你之前说的是此情已待。那你看见的另一句句子又是什么?”

衣寒雪听见“此情已待”四个字,脸色微变,转瞬间眸色转淡,静若秋水地道:“已过隆冬夜半时。”

楚灵均喃喃念道:“此心如烛祭永夜。情深情浅情不知。已过隆冬夜半时。待到花露引蝶来。这四句难道就不颓丧了?”

衣寒雪道:“虽也是伤心之语,却大有不同。隆冬,夜半,都与现实相关,花露引蝶,置于隆冬之后,虽带着自哀之情,亦是清醒希冀之言。可见莫将军虽是沉痛,并未迷失心智。他不愧是有豪情壮志之人,沉溺一时,终是担负起了心中伤痛。”

楚灵均哼了一声,道:“我倒觉得有些无情。墨砚殉情死了,他倒是继续做他的大将军。”

衣寒雪道:“难道非要他自尽,才算对得起墨砚吗?贪生怕死之人固然将性命看得重,若是重情之人,恰恰是活着,才是甘受惩罚。”

楚灵均道:“嘁,你这般帮他说话,有什么凭证?”

衣寒雪道:“将心比心。”

楚灵均道:“你是说,若是你心爱的人死了,你也绝不肯为她去死?”

衣寒雪忽然侧转过身,望着楚灵均道:“你希望我死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