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二章 同门(2 / 2)

辞京华 十二莲莲 5178 字 1个月前

如果他没有看错,那应该是大师兄的“金雀刀” ,从六岁起,那把刀便指点自己武功,几经寒暑自己也小有所成,待师父赐给自己“鸿鸣”剑时,他还用它和面前的这把弯刀比试过高下。只可惜十五年来,他再没见过那刀,也再没见过刀的主人。

晏雪行又看了一眼落脚边的飞刀,那是天山道派传下来的绝技,名叫“镜玄”,是靠着一前一后两块飞片偷袭的方式制敌,晏雪行一直嫌弃“玄镜”飞刀不够磊落,所以从来没有练习过这项独门绝技。但从前观中的几位师兄都练得不错,尤其是大师兄,经常用飞刀训练他身形,曾经那使他十来岁便行如鬼魅,成为天山道观轻功最好的人。

晏雪行愣愣地看着来人,两番交手他如何能看不出面前人所使的招式和自己的同出一脉?如果他猜得不错,那把弯刀刀颈处正刻着一个“雁”字,甚至面具下是一张他记忆中的脸!

晏雪行脸色惨白,心里觉得既期待又害怕!他期待看到大师兄的脸,又害怕看到他的脸,可许多年来他一直都知道,他的十二个师兄都已燃尽在师父的炼炉之中再无生还的可能,一个早已作古的人又怎么可能出现?

晏雪行久久不能动作,等在一旁杀手却早已不耐烦,趁晏雪行愣神之际,锋刃破空的声音犹如遥远天边的钟声,细微至极却又十分刺耳。

剑啸声还在耳边,锋刃雪白的“越霖剑”如开弦的箭一般往他身上飞去,晏雪行下意识地抬起拂尘一扫,身上不知不觉被人划开了一个口子,疼痛让晏雪行混沌中反应过来,使出几招攻击,一脚扫向靠近自己的两个黑衣杀手!

晏雪行心急知道面前的人是不是自己认识的人,围堵中眼角余光扫向郦道渊,却发现他举着弯刀正在向自己的后背刺来!

“霖楼十二钗”死的死伤的伤,退到一边冷眼看着,随即而来的是几个替补的杀手,他们看起来武功要比“霖楼十二钗”要厉害,并且他们头戴斗笠,一身黑衣站在庭院里就像是黑夜里的落叶,萧瑟中无声无息,让人生出一阵阵森冷的凉意!

但他们不是人畜无害的落叶,他们是一只只噬血的兽,正举着剑一步步向晏雪行逼近!

晏雪行冷眼看着几人,还没等他们出手,晏雪行就已使出一个破招,直接向右边的一个人发动攻击 !右边那人见晏雪行招式凌厉,也不敢直面锋芒,横起长剑想要躲开,但晏雪行只是身形一晃,月白的“祭仙拂”突然转头,直指郦道渊而去!

眼看着“祭仙拂”离自己不过一步之遥,郦道渊早有防范,暗把九成内力聚在刀上,以开山劈海之势对着晏雪行的头顶劈过去!郦道渊刀招极快,要是平常武林高手,只怕就是头颅没有被劈成两半,也定能斩下一块头皮来!但晏雪行身形极快,侧头一闪,郦道渊的弯刀扑了个空,低头就发现晏雪行一条长腿如秋风扫叶般扫向自己,郦道渊只好向后一缩,闪身继续弯刀刺向晏雪行。

眼看楼主被袭击,围攻几人先是一愣,随即反应过来,纷纷举着长剑扑过去!

庭院里除了刀剑击响就是拂尘拂动的呼声,双方都在全力以赴,丝毫没有发现有人在冷眼看着这场战斗。

此时门庭屋顶上的两个身影,他们一高一矮,全身黑衣,正伏在瓦脊后面盯着这一切。

庭院里郦道渊攻势越来越猛,几个手下也在出其不意偷袭,晏雪行以一敌五,在刀光剑影中来回躲闪,真真是稍差毫厘便会一命呜呼!矮小身影不禁失声叫了一声,紧张得身体向前倾斜,仿佛下一刻就要飞奔下去帮晏雪行抵挡 。

另一个黑衣人将他一把摁住,冷声道:“你慌什么!”

:“师父…”矮小黑衣人止不住颤抖,虽然那人与锦衣卫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,但毕竟是他把自己从尸山血海中救出来,他又怎能眼看着他被人乱剑刺死?他理所当然地想,如果师父能再救那人一次,也就当还自己欠他的一命了!

:“你急什么?如果那人当真抵挡不住越霖楼的人,又有什么资格被先生他们这样看重?”还没等矮小黑衣人说出口,另一个黑衣人就已冷冷出声,说完往交锋的几人看一眼又道:“你放心,他们师出同门,但很明显,晏雪行的武功更高!”

:“可是…”可是对方有五个人,并且武功都属上乘!

未完的话刚到嘴边,抬眼却看到师父脸面色沉了下去,矮小黑衣人只好咬紧嘴唇不再说话。往前面看去,晏雪行身上的衣服已被刺破了几道口子,即使他依然面不改色地使出避招,但还是被围攻到毫无招架之力!

矮小黑衣人越看越是心急,就连一旁的人也禁不住皱起了眉头——不应该啊!自己与他交手时,那人明明那么从容,如今面对这几人,就是战胜不了,也大可以逃走!不至于落得这么狼狈的下场才对!

屋顶两人看得心惊胆战,眼看几人围成一个圆站在晏雪行三尺之远的地方,屋顶两人都在暗地里为晏雪行捏了一把汗,另一个黑衣人更是把手放在腰间的软剑剑柄上,作蓄势待发的样子。

不过屋顶两人很快便知道晏雪行为何这样狼狈了——因为,他根本就是在故意示弱!甚至不惜让对方划破自己身上的衣袖,只为了让他们更近靠向自己!

果然,在几把长剑齐刷刷向晏雪行刺过去时,晏雪行猛地一跃而起,抬手间拂尘甩在一个人的头上,那人瞬间被摔飞出去,看样子整个脑袋怕是被拂尘打碎了,“啪”地倒在地上,鲜红的血瞬间流了一地!

郦道渊暗暗吃惊!这武功应该只有传说中太师祖才有这般功力了!他一直都知道师弟天赋极高,又肯苦心钻研,武功医术他们一众师兄早已难以睥睨,却没想到竟到了如此可怕的地步!

但刚刚是怎么回事?既然师弟武功已臻化境,又怎会差点被他们所伤?所以,这是故意引自己靠近的?

郦道渊终于感觉不妙,回头旋转飞身,弯刀从晏雪行片身而过,却伤不了他毫发半分!郦道渊越战越是心慌,手上刀招如密云般使出,眼看弯刀就要落在宴雪行的胸口,突然寒光一闪,身上被毒针猛地刺中了肩头,郦道渊只感觉半边身体一麻,面具被人夺走,还没来得及跳开,银白的“祭仙拂”就已抵在眼前。

耳边几个倒抽冷气的声音,晏雪行定定看着面前的人,看着那张记忆中的脸,止不住身体颤抖道:“果真是你!”

那是长着和大师兄一模一样的脸,就连为夺无字天书时,脸上被划破的伤口都一模一样!只是从前大师兄惯会穿淡色青衣,永远是儒雅随和的样子,而面前的人从内至外呈现出一股黑色的戾气,仿佛是地狱里偷走人间的恶鬼!

被人识破身份,郦道渊眼神变得狠毒,往几个手下恶狠狠看了一眼,几个手下面面相觑,不敢再看向楼主,纷纷往四下退去。

庭院里只剩下两人,郦道渊这才趔趄着站起身来,冷笑道:“好师弟!你还记得我?”

:“你…你怎么变成这样了?”晏雪行指尖微颤,想要拉过面前的人好好看个清楚,但郦道渊无力地举起弯刀抵在两人之间,恶狠狠道:“别过来!再过来,休怪本座无情!”

晏雪行愣了一瞬,不管不顾地上前拨开弯刀,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郦道渊,直到走近他的身侧,确认那张脸是从前的大师兄雁行云无疑,晏雪行颤抖的声音又问:“你…怎么成这样子了?”

:“变成什么样了?很难看么?哈哈哈…”郦道渊发出一阵悲凉的笑声,笑着笑着,脸上表情逐渐变得扭曲,面上那条巨大疤痕犹如一条蜈蚣抖动着,看起来十分丑陋可怖:“十五年!本座顶着这张脸整整十五年!不是凌迟风我又怎会沉迷修仙?不是他本座又怎会为所谓的无字天书杀光所有的师弟?”

郦道渊说的凌迟风自然是他们的师父天山道人,提起这个名字,尘封的记忆又在郦道渊的脑海里浮现,他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炼丹堂的那一幕——一个个师弟们倒在地上,到处都是血污,而他身上都是伤口,脸上血肉模糊,待他力竭倒地时,在闭眼之前他唯一看到的是凌迟风冷漠的表情,和小师弟匆匆赶回时惊恐的脸庞!之后也许是凌迟风癫狂的笑声太过刺耳,又或是被师弟们尸体重物压得喘不过气来,总之他从迷迷糊糊中醒来,发现自己被压在师弟们的尸体下面,想要挣扎却动不了,回头却看到凌迟风把六师弟柳承欢的尸体抛进炼炉。震惊之余,郦道渊也一瞬间明白了所有的事情…他看过凌迟风那本秘术,明白是那个他叫了多年师父的人为了炼丹,居然设计让他们师兄弟互相残杀!如今他们都倒在地上,他还想要把他们炼成仙丹吃到肚子里去!

他们可都叫了他至少十多年的师父啊!他怎能下得了手?!!

忆起往事,郦道渊眼圈血红,左手紧握成拳,右手提起弯刀“锵”地指向晏雪行,冷声道:“当年若不是本座趁他给炼炉添柴的空隙偷偷逃走,他又已经发狂,分不清丢进去丹炉里的是多少具尸体,师弟,你以为你能逃得了凌迟风的毒手吗?”

面对质问,晏雪行默然。他知道,如果真如大师兄说的那样,他自然是逃不了的。师父修仙入魔,不惜让门下弟子互相残杀,如果发现少了一具尸体,一定会想办法补上,而作为师父当时唯一活着的弟子,哪里能逃得了师父的魔爪?那时他不过十二岁,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呢!

:“大师兄!”晏雪行苦涩地唤了一声郦道渊,妄想抚平他心里的那道伤口。

:“大师兄?哈哈哈……”郦道渊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大的笑话,笑得弯起腰眼泪都要出来了,过了许久,郦道渊再抬眼时,眼角隐去笑意,冷冷质问道:“既然你叫本座师兄,也亲眼看着凌迟风杀了所有人,为什么不报仇?!反而把他藏起来?你可知…这些年来本座一直都在找你们!”郦道渊眼里的恨意不加掩饰,手里弯刀更向前一步,继续道:“从遍体鳞伤离开天山那天起本座就发誓!总有一天 本座会回来!本座要将凌迟风丢进炼炉里活活烧死!偿还他给本座的一切痛苦!可是你!我的好师弟!你为什么要带着他远走高飞!害本座一直找不到他?!”郦道渊愤怒的双眼似能喷出火,眼看弯刀就要刺进晏雪行的胸口,晏雪行张了张口想要解释,最终开口却是愧疚地唤了声“大师兄!”

这声大师兄让郦道渊的弯刀停在半空,也让他想起,曾经记忆里的少年也曾这样唤他!整个天山道观,少年喜欢缠着他练剑,喜欢与他一起钻研医书,每到日落之后,少年秉着烛台找他,直到深夜还抱着书不肯回房去睡。那时的小师弟是那么黏人,他还记得他靠在自己身侧时,柔软的身体满是药材的香味,他甚至记得师弟伏在书案写字时,鼻头上冒出来的密小汗珠。

一晃十五年,曾经的少年也已差不多而立之年,他不但长成天山道派仙风道骨的模样,还练成了天山道派最高深的武功绝学,甚至学会了世俗凡情,与那锦衣卫在无人山谷里做尽不知羞耻的风流事!

想到这里,郦道渊耳边仿佛又听见他动情的喘息声,眼睛也仿佛看见他昨夜在月光下嬉戏时落在脸上的水珠。昨夜他的表情是那样放荡,放荡到就像一个勾魂摄魄的妖姬,让人不由自主呼吸紊乱,从而生出一条条邪恶的触角在心底胡乱抓着挠着,使人单单想起就会心痒难耐!

可他如今的表情和昨晚有天壤之别,他对那锦衣卫曲意逢迎,对他却一脸悲悯?他虽然不再俊秀翩然,但他也不需要来自他的可怜!

郦道渊眼底闪过一抹诀厉,决定把他当成以往追杀之人,手里的弯刀就要向前没入他的胸口,可不知怎么的手上力度突然失去方向,只听到“叮”的一声响,一把银蛇般的软剑就已拦空夺过,眼看那软剑在半空使了个灵活的剑花,弹起的剑尖就要刺破自己手腕,郦道渊急忙后退一步,转换一个前攻的招数虚晃两招便跳了出去。待看清来人一身黑衣,郦道渊脸上的雾霾更重了,不由得沉声道:“怎么又是你?!!”

来人脸上蒙着黑巾看不见的面目,他只是站在原地也不答话,微抬下巴冷冷看着郦道渊。

此人武功不在自己之下,如果跟他硬碰,指不定自己会吃亏,郦道渊心下思量,不甘心地看了一眼晏雪行,看来今晚是再难得手了!

郦道渊想罢,手中的“云雀刀“虚晃几招,黑衣人护着晏雪行后退一步,正想回招抵挡,郦道渊的身影却转眼奔上了屋顶。

黑衣人早想到他这会来这一出,也不去拦,垂剑看着郦道渊消失的背影,眼角却看到身后的晏雪行跨步就要去追,黑衣人目光一闪,手上的拳招挡去他的去路。

晏雪行心里着急,眼下好不容易见到大师兄,怎能见他消失在眼前?晏雪行着急忙慌一通拳招招呼过去,以此想要摆脱黑衣人,但黑衣人哪能如他的愿?手上出招不停变幻,硬是把晏雪行拦在了原地。

郦道渊的身影早跑了个没影,晏雪行心情焦躁,手上的拳招也化为拂尘划过半空的声音,不多时,拂尘略过黑衣人的胸口,黑衣人受伤跳开两步,语气幽怨地说了句:“好狠的心呐!枉我一次两次救你!”

晏雪行眸光闪了闪,虽然他说的是实话,但他也没忘了此人是怎样对沈赫下毒手的。他分不清他是敌是友,此时他也并无什么心情与他多作纠缠,看着郦道渊消失的方向,晏雪行心中更加着急,张手就要施展轻功飞身向前追去,哪知黑衣人还不肯放过他,径直将手中的软剑横在他的眼前。

黑衣人:“他要杀你!你不知道吗?”

晏雪行强压心底怒火,冷冷道:“贫道无意冒犯,但如果阁下再加阻拦,休怪贫道不顾念恩情了!”

黑衣人冷哼一声:“不知好歹!郦道渊是严世蕃养的疯狗,他要杀你你还要送上门去?”

:“那也是贫道的事!与阁下无关!”听到黑衣人骂自己的大师兄做疯狗,晏雪行的语气更冷了,正欲推开他就走,哪知黑衣人突然冷笑道:“你不会以为枯骨岭的事,除了你和佟文喜,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吧?”

听到黑衣人冷不防提起“枯骨岭”的事,晏雪行瞳孔一缩,下意识脱口问道:“你知道些什么?!”

黑衣人哈哈一笑,神秘地道:“你猜?”

晏雪行记得自己曾和沈赫坦白过“枯骨岭”的事,除了自己和佟文喜,如今就只有严世蕃是活着的,难道说当时严世蕃没有昏死过去?又或者说是佟文喜走漏了风声?晏雪行总不相信沈赫会说出去,更不相信沈赫会说给面前的人听,所以,到底是谁透漏的消息?

黑衣人像是看穿了他的怀疑,满脸幸灾乐祸道:“严世蕃现在还没知道是你吓的他夜不能寐,要是知道真相,别说严府,害死了几位公子哥,就是朝中几位侍郎大人也不会放过你,更何况王公公手下掌管东厂,难保他们不会做些什么,到时昆州或者锦衣卫会发生什么,那就难说喽!”

晏雪行此时当真后悔当时没有果断了结严世蕃与佟文喜,这才落了把柄在别人的手上,也不知还有谁知道此事,要是因为自己连累杨家…

想到这,晏雪行一阵心颤,心头闪过许多想法,再次抬头看向对面的人时,眼里就有了掩不住的杀意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