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今家里来了盗贼,我怎能不全力抵挡?”

小喜此刻也频频点头,目光落在李武身上。

两人的眼中皆流露出善意与坦荡,似乎无论何时再遇到类似情况,都会义无反顾地挺身而出。

李武见状,心中不禁一震,梁方反复提及“咱家”

,让他感到一丝愧疚。

一家人?

没错,既然收了人家的卖身契,便是亲人了。

想到这里,李武叹了口气,说道:“这几日安心养伤,好日子还在后头呢。”

话毕,他拍了拍小喜的头,嘱咐了几句让她多加照料,随后离开了房间。

等李武回到正厅时,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怒火,重重一拳砸向桌面,先前的恐惧瞬间化作强烈的怨恨。

其其格。

……

李武刚在正厅坐下没多久,樊光华便来了。

樊光华出身武进士,年轻时与李武、朱能等人常在一起喝酒闲聊。

李武清楚,樊光华一直在暗中守护自家。

樊光华进门后,朝东跨院的方向瞥了一眼,对李武叹气道:“若我能早些出现,张武和你们家的门卫或许就不会伤得这么重。

不过我心想,把那些贼人都留下才好,要是早些在巷子里拦截,凭今晚的阵势,他们肯定能逃脱不少。

咱们这样的家庭不可能天天防备盗贼,整日提心吊胆也不是办法,所以你别怪我来得晚。”

李武当然不会责怪樊光华,说到底,樊光华也是为他考虑,而且在他看来,守门仆人的性命未必有多重要。

李武摇摇头,反问:“怎么会怪你?倒是你如何?还有随行的兄弟们,有没有受伤的?”

“都没大碍。”

樊光华说起此事,语气间满是愤慨:“原以为进了院子他们会不好撤离,谁知他们撤得如此干脆,根本不多做抵抗,即便背后挨了刀,也只顾逃命,反倒给我们追捕增添了麻烦。

若不是这院子挡住了路,我们恐怕一个都留不下。”

说到此处,樊光华稍作停顿,靠近李武低声说道:

“有一件事要告诉你。”

李武看向他。

樊光华低声说道:“我们追赶几人出庭院时,突遇他人施以援手阻挡,待我们解决那人继续追赶,那几人却已尽数身亡,你知道他们死于何处吗?”

“何处?”

“蜂尾胡同附近,一巡防营总旗宅中,此人竟如今踪迹皆无。

据我所知,这位总旗正是今晚负责巡查灵椿坊的,不知你是否清楚,你所在的清水胡同多久未见巡防士兵经过?”

蜂尾胡同附近,巡防营总旗的府邸。

李武在这几人的中,找到了其其格的。

这个女子并非貌丑之人,若非生于乱世,或者非蒙古之地,或许也能成为一位才学兼备的大家闺秀。

可惜一死,一切皆成空。

李武望着她,本以为见到她的后,自己的心会平静许多,却没想到如今事态愈发令他心神不宁。

她活着时不安,死了却不知为何人所害,这让李武深感恐惧。

与李武一同来到此地的樊光华,在旁说道:“这些人临终前大多面露疑惑,想必未曾料到会遭此劫难。”

说到这里,樊光华招手唤来附近的士兵询问。

“这位总旗的情况可有查清?”

那名士兵急匆匆赶来答道:“目前只掌握了一些概况。”

说着就要禀报。

李武摆手制止了他,这些基本信息他早已心中有数。

李武缓缓说道:“我知晓这是谁家,赵金虎,以前我们家境贫寒时,我母亲还向他借过几百文钱,我记得那是我亲手归还的。”

樊光华微微一愣,随即明白了过来,李武曾住在此处,两家相距不远,有过交集并不奇怪。

李武缓步绕着现场走了一圈,未发现有价值线索后,便找了个石阶坐下,待樊光华也落座后,才开口问道:“你们追踪失败后,用了多久找到此处?这些人已经遇害了吗?”

樊光华点点头,思索片刻后回答:“大约一刻钟左右,或许更短,主要是被几名刺客引错了路。”

李武点头示意理解,接着陷入了沉思。

一炷香的功夫。

短短一炷香的时间,就足以让其其格她们四个命丧黄泉。

可见此处埋伏之人绝非等闲之辈,他们下手迅速且干净利落,后还能全身而退,不留一丝痕迹,这份手段确实令人刮目相看。

李武脑海中又浮现出赵金虎的身影。

其其格她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?显然是因为这里的某个人值得她们信任。

那么,赵金虎到底是什么身份?

蒙古暗探?

不可能。

若是蒙古暗探,其其格不会死在此处,或者即便要死,赵金虎恐怕也无法独活,更不会就此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况且赵金虎只是个小小的总旗,能力有限,其其格等人终归难逃被发现的命运,她们的首要目标想必是逃离城池。

那么,赵金虎究竟是谁?又隶属于谁?

究竟是谁,为了不惹麻烦,竟敢如此果断地采取灭口行动?

又是谁,能够隐藏在朱棣的眼皮底下,秘密策划这一切,难道与李武之间还有深仇大恨?

李武第一个念头便是倪谅。

但他随即摇头,倪谅显然不具备这样的实力。

“别胡思乱想了,这件事殿下一定会查清楚的,你不必太过担忧。”

樊光华在一旁安慰道。

说完,他看了一眼李武,继续说道:“看看你现在的样子,浑身上下还沾着血迹,从古北口回来后估计连口气都没顾得上歇,先回去休息吧。

若有消息,殿下自然会告知你,若我知道什么,也会第一时间告诉你。”

李武长叹一声,也只能如此了。

他自身并无探查情报的能力,这让他心情愈发低落。

两人起身离开,走向门外。

途中,李武对樊光华说道:“说起来,这件事还得谢谢你。”

“你就别跟我客套了。”

“那好,改天送你一把好铳。”

“哈哈,瞧把你得意的,不过说起你家那个小妹,胆子倒是不小,那一枪差点就从我耳边擦过,真是吓死我了。”

……

此时天已破晓。

李武回到家中时,全家人都因一夜的惊恐而疲惫入睡,包括几位受伤的张武等人,唯独李武辗转反侧,难以入眠,便脱下战甲躲进一间屋子里发呆。

想起方才的凶险,他不禁感到后怕。

这世间,除了至亲之人,谁又能完全信赖呢?

不知过了多久。

张玉清端着食物走进来,这位平凡的妇人将吃食放在李武面前,微笑着说道:“儿子,何必自责,不要这般折磨自己。”

李武苦笑了一下,根本无心进食,思索片刻后对张玉清说道:“我想再购置一处较大的宅邸,或者打听一下隔壁及后邻是否愿意出售房屋,打通之后将院子隔成前院或侧院,再雇些护院搬进去居住。”

张玉清轻笑了一声,仿佛未加思索便回答:“你自行决定就好,我听你的。

只是以你现在的收入,够吗?”

李武点头回应:“银钱之事我自己解决,您只需留意哪家愿意出售宅子。”

张玉清点头应允,接着又将筷子递到李武面前。

李武不想让张玉清担忧,接过筷子尝了一口,却仍忍不住问:“娘,当时您害怕了吗?其实如果没有我,家里也不会遭此劫难。”

“胡言乱语什么,你得罪了仇家,就是我们家得罪了仇家,怎能撇清关系?提起这事,我当时满脑子都是保护那些孩子们,哪里顾得上害怕。

不过看到小六拿着火铳的时候,倒真是吓了一跳。”

说到这里,张玉清笑着继续道,“想想平日里,我只觉得小六调皮捣蛋,没想到昨晚最沉稳的反而是她,果然是跟着你久了,沾了些你的性子。”

李武听闻樊光华讲述昨晚的情形,虽然紧张但总算平安度过,想起小六那双红肿的手,也不禁莞尔。

真是个倔强的孩子。

张玉清也笑了起来:“我就知道提到小六你就会高兴,嘴上说不偏心,可是一提到她,你就露出笑容。”

李武愣住了,他并未意识到自己有这样的表现。

张玉清接着说道:“吃完饭赶紧休息一会儿,醒来记得去亲家那里报个平安,免得他们担心。

还有那个曹小满,别因为自己是官员就觉得理所当然,昨天他也出了不少力。

对了,昨晚救我们的可是王府的护卫?”

李武点点头。

“那你得找个时间请他们来家里吃饭,我要亲自下厨感谢他们。”

“知道了。”

李武哭笑不得,这种琐碎的事情如果还需要张玉清提醒,那这些年简直白活了。

他对人情世故并不陌生,不然也不可能在军中结交众多好友。

不过张玉清依旧唠叨个不停,话题一会儿跑偏,甚至扯到了自己的童年往事,李武一面陪着说话,一面在心里叹息。

他看得出来,张玉清表面上说得轻松,内心或许还在回味当时的恐惧。

唯有与李武闲聊,才能稍稍缓解这份心情。

……

------------

下午时分。

李武醒来后,昨夜的事已在邻里间传得满城风雨。

当他把张武送回蜂尾胡同时,军户们早已议论纷纷。

有人说赵金虎招惹了强盗。

也有人说赵金虎本就是蒙古人,暴露身份后逃窜。

更离谱的传言称赵金虎因嫉妒李武飞黄腾达,勾结匪徒袭击李武家。

……

流言五花八门,有些还算靠谱,有些则荒诞不经。

李武出现后,许多熟人围上来问情况,他只是随意应付几句便不再理会。

张武的母亲张刘氏见到儿子平安归来,虽感惊讶,但听完李武解释后很快释然,并关心起李武一家。

“家里人都好,只是委屈张武受伤了。”

李武说。

张刘氏郑重其事地摇头道:“什么委屈不委屈,哪怕伤得再重也是该的。

以后咱们都是一家人,我只剩这一个儿子,他自然得与你们亲如手足。”

李武闻言暗自佩服张刘氏的豁达,难怪能培养出张武这样可靠的儿子。

随后,他又与张武父母闲聊几句才离开。

走出张武家后,李武直奔刘大爷家。

刘大爷照例坐在门口,乍一看像得了老年痴呆症。

李武陪他在旁边坐了一会儿,见刘大爷沉默无语,便起身到街上买了一只烧鸡和一瓶酒,回来继续坐下。

刘大爷果然被烧鸡吸引住了。

这么大年纪的人还独爱鸡肉,真是令人哭笑不得。

李武笑着问:“刘大爷昨天没听说些什么吗?”

刘大爷指向李武手中的东西。

李武乖乖递过去。

没想到刘大爷接过东西后,立刻指向胡同口喊:“走开。”

“嘿!”

李武猛然站起,盯着刘大爷说,“您这也太不够意思了吧。”

刘大爷闭着眼睛,身子往门边一靠,连呼吸都懒得动一下,除非鼻子还能感知空气。

“您真是长辈中的典范,不然总有人说您不是真大爷。”

李武气呼呼地嘟囔两句,见没效果只能转身离去。

然而刚转身,刘大爷突然睁开眼,目光锐利,忍不住低声自语。

“小兔崽子,竟敢来试探你爷爷。”

胡同口,几个老太太搭起了聊天摊子,正热火朝天地讨论各种消息。

李武走近时,隐约听见她们叽叽喳喳说了半天,这会儿却不知怎的又扯到了谁家的新鲜事上。

当她们看到李武板着脸出来,一位老太太立刻抢话,阴阳怪气地问:“李家大哥,你家姑娘不是订婚了吗?你自己的婚事怎么还没动静啊?听说你家昨天出了点事,这事儿八成对你的亲事也有影响吧。”

平时李武还愿意跟她们闲聊几句,可现在实在没那个心情,也学着她们的腔调回怼:“哟,看看日子过得真快,又一年过去了,人是越来越老啦!我天天盼着你们能多活几年呢,以后要是你们哪家有啥红白喜事,可得提前告诉我啊,咱们做邻居这么多年,到时候肯定去给你们撑场面!”

奶奶的,这些老太太怎么这么喜欢嚼舌头,老了也不消停!

开玩笑。

老太太们瞪大了眼,差点反应不过来,自己都当奶奶的人了,孙子都娶媳妇了,哪还有什么婚嫁,这不就剩丧了吗?

李武回到家,先去看老三和曹小满,见他们都没事,心里踏实了不少,但还是放心不下赵金虎的事。

也不知道朱棣那边查得怎么样了,估计朱棣也气得不轻,毕竟无论谁在巡防营捣鬼,都是打他的脸。

正在思索之际,朱玉英居然来了,身边还跟着侍女,身后跟着侍卫。

朱玉英一愣,没想到刚进李武家门就看见了他,眼睛顿时亮了起来。

“郡主这是?”

李武问。

朱玉英愣了一下,急忙说道:“听闻昨晚的事情后,我很担心你四妹和五妹,所以特意来看看她们。”

李武点点头,“她们没什么大事,就是受了些惊吓,休息一夜后已经好了很多。”

“那...你呢?我也很担心你。”

朱玉英有些害羞,但还是问出口了。

“我?我能有什么...”

李武忽然注意到朱玉英的表情,这一看倒让他紧张起来,“多谢郡主挂念,我没事。”

“那就好。”

李武深吸一口气,头疼得很,随口就想转移话题,问道:“郡主,知道燕王殿下在做什么吗?”

他心想如果朱棣有空,他可以过去拜见,顺便问问有没有查到什么线索。

有不明人士攻击他家,虽然未必与李武或李武认识的人有直接怨恨,但李武始终无法安心,甚至隐隐感到害怕。

毕竟他不可能每次都需要朱棣出手保护自己的家人。

朱玉英沉思片刻后说道:“我出门的时候,父亲似乎很愤怒,他把北平的所有文武官员都召集过去了。

听我二弟说,他还砸了桌子。”

提到朱高煦,李武略显疑惑。

以朱高煦那种活跃的性格,得知昨晚发生的事情,怎么可能不来打听八卦?

“二公子今天没打算来找我?”

李武问。

朱玉英含笑回道:“原本要跟我一起来的,可最后被三弟告状说他偷偷去见父亲议事,现在被母亲管束着呢。”

“世子觉得这样是不是挺有趣?”

“你怎么知道?”

李武心中暗自冷笑,真想告诉朱玉英,你们全家人都不是什么善类。

就在李武思索如何应付时,四妹正好走出来。

看到朱玉英,她立刻高兴地跑过去。

经历过惊吓的女子总是喜欢找人倾诉,无论事情大小。

四妹一边说话一边拉着朱玉英进屋。

朱玉英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李武,正好对上他的目光,随即有些慌乱地移开视线。

李武望着朱玉英苗条的背影,眉头微皱。

谁能喜欢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而不带点怪异心理呢?

随后,李武摇摇头。

另一边,朱玉英来到西跨院,与李武家里的女性互相介绍后,众女开始闲聊。

张玉清和二贤聊了一会儿便离开,给四妹、五妹和朱玉英留出了谈话的空间。

两人回到张玉清的房间,张玉清仍忍不住赞叹朱玉英美丽大方、出身高贵且知礼数,夸个不停。

二贤白了张玉清一眼:“再好也不是你的女儿。”

“谁稀罕她做女儿呀。”

二贤惊讶得张大嘴巴:“天哪,就算我大哥再好,也不敢奢望娶郡主为妻吧。”

……

-----------

朱棣发怒的效果非常明显。

特别是掀翻桌子之后,不仅王府内部的人更加努力工作,连各衙门也积极配合,一个个文武官员被调查询问。

不过这边至今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。

另一面,调查中发现了令人起疑之处,半月前进城的名单里有个人并未出城,且城中遍寻不见此人踪迹。

循线追踪,几个相关的人逐渐浮出水面。

第二天午后,朱棣得知了一个名字:察罕。

握着消息,朱棣伫立窗边沉思许久,最后将纸张狠狠揉作一团掷于地上,满心怒火。

到了第三日,赵金虎的动向也被探明,大致确认他与察罕前往了辽东。

朱棣再次勃然大怒。

惹出乱子却放走了人,这一巴掌打得太疼了。

随后,他立即派人去告知道衍,又思量一番后,再次派人通知李武。

与此同时,

从北平通往辽东的路上,一队快骑疾驰而过,直到看见一片树荫,几声吆喝后,众人下马稍作休息,纷纷回头望向北平方向,脸上都浮现出如释重负的笑容。

而这队人正是察罕一行。

察罕倚着一棵树,一边喝水,一边思索在北平的得失。

越想越觉得不值,悔意渐生。

听倪谅,似是吃了亏。

就这样把一个埋藏多年的棋子暴露出来,实在有些不划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