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实说,比起大哥朱高炽,他更愿意听朱高煦说话,但这弟弟的脑袋瓜子,难怪日后斗不过大哥。

李武笑着摆了摆手:“不用麻烦你,你看我现在这样,还需要你帮忙吗?”

朱高煦摇摇头。

思量片刻,李武觉得这三兄弟不算外人,于是招呼朱高煦回到朱高炽身旁,对他们三人说道:“如果你们待会儿无事,不如稍作等待,我带你们去看场热闹。”

“什么热闹?”

李武简明扼要地叙述了入营后的遭遇,以及阿鲁帖木儿及其背后的那些小动作。

三人听后皆眼前一亮。

他们自然清楚谁是自己人,谁不是,此刻都对接下来发生的事充满期待。

……

转眼间,下午的操练结束。

莫比合与德立索儿分别带领各自的队伍,渐渐聚拢至营地附近的草场,双方一见面便开始唇枪舌剑。

到了场地,没多久,由于矛盾激化,双方迅速进入对峙状态并动手。

起初双方还控制着参战人数。

然而,在周围有人煽风的情况下,很快演变成了一场大规模混战。

与此同时,这群人的怒火正在熊熊燃烧,出手愈发狠辣,让旁观的李武等人目瞪口呆。

蒙古兄弟们,彼此间的争斗丝毫不留情面。

这一幕让朱高煦看得热血澎湃,兴奋得直呼。

不久之后,德立索儿等人凭借人数优势逐渐占据上风,开始压制住莫比合他们。

李武观察了一下场上的局势,招手示意薛禄过来,让他去通知柳升百户,尽快将阿鲁帖木儿请来。

其实之前军营里的流言蜚语,阿鲁帖木儿也有所耳闻,但他并未在意,因为他相信以自己的影响力,此事不会失控。

然而,他没料到莫比合会主动挑战德立索儿,而且是在勇士契约之下,所有人都有意避开他,连外出时都刻意绕开他。

结果现在,除了军营里的最高领导和他的亲信,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次的约斗事件。

薛禄领命后急忙返回营地寻找柳升,此刻柳升正纠缠着阿鲁帖木儿。

场内,朱高煦和朱高燧按照李武的要求没有多想,但朱高炽却沉思片刻后问道李武:“为什么不叫谭千户过来?这不正是争取人心的大好机会吗?”

李武听后,微微一笑,心中略感欣慰。

毕竟任你再聪明,终究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。

他耐心地解释道:“阿鲁帖木儿在这些蒙古人心中的地位崇高,若他的威望未受损害,就无法成为我们拉拢人心的契机。

因此,此时让阿鲁帖木儿到场是最优的选择。”

朱高炽注视着李武,等待他的进一步说明。李武继续说道:“一旦阿鲁帖木儿参与进来,这种内部纷争很难做到绝对公正。

无论偏向哪一方,都会导致人心分化。

即使他努力保持公正,也可能引发部分人的不满。

更何况,如果他处理不当,还可能得罪两边,这就是人性。

打个比方,殿下您觉得在德立索儿心中,阿鲁帖木儿若不支持他,他会不会感到委屈?在他看来,与莫比合决裂后,他和阿鲁帖木儿才是真正的自己人,不支持就是背叛。”

很多时候,人们就是这样,你对我好,但如果我没有达到你的期望,你便会失望,进而不再对我好。

很少有人能免于这种心理。

朱高炽缓缓消化着这些话,眼中闪过一丝震撼。

似乎确实如此,很有道理。

军帐之中。

阿鲁帖木儿得知即将比试之事,心中震惊,不及细想便急忙赶往营外,欲阻止这场争端。

然而,等他赶到时,战斗已然结束,双方已有积怨。

面对混乱不堪的场面,阿鲁帖木儿怒不可遏地高声斥责。

待他将两派人分开后,见众人皆带伤痕、血迹斑斑,怒火更盛。

他目光如炬般扫向围观的汉人,但此事与汉人无干,是蒙古人内部矛盾,他亦无法迁怒。

“究竟何事?”

阿鲁帖木儿强压怒火,沉声问。

莫比合与德立索儿互视一眼,倔强地沉默着。

阿鲁帖木儿愈发恼怒,瞪眼喝道:“说!到底是怎么回事!”

德立索儿冷眼瞥向莫比合,“他们挑衅,咱们还能怎样?难道要低头认输不成?”

阿鲁帖木儿尚未开口,莫比合便抢话道:

“是谁挑衅?你好好讲清楚,分明是他们在军中侮辱我们。”

“侮辱?荒谬!我们哪里说错?你们不过是战败被俘罢了。”

此言戳中莫比合痛处,他勃然大怒:“败军之将,至少也比你们这些懦夫强!”

“你再说一遍试试看!”

……

二人针锋相对,当着阿鲁帖木儿的面争吵起来,他听罢眉头紧皱。

“住口!”

阿鲁帖木儿严厉喝止,原本打算各打五十大板,但见德立索儿昂首瞪视的模样,想到此人平日对自己忠心耿耿,遂息怒叹息道:“罢了,你们两个太不像话,身为表率竟如此失态。

此事听我安排,今后不得再提,违者必严惩。

现下你们各自约束手下,速速退去。”

德立索儿虽略有不满,却无异议。

而莫比合却不服,他的部下伤亡惨重,岂能就这样不了了之?

莫比合沉着脸低声道:“难道我们的伤就这么算了不成?”

德立索儿冷哼一声,毫不留情地讥讽:“打不过就别抱怨,自己本事不行怪谁?”

“住嘴!说好了双方人数相当,你自己数数,你们派了多少人上阵?”

“你们人少关我何事?”

德立索儿心中暗想,既然已经撕破脸,那就索性豁出去了。

然而这句话的力量显然非同小可,莫比合被呛得满脸通红,半晌说不出话来。

这位直肠子汉子在愤怒之下,想也不想便转向阿鲁帖木儿。

他咬牙切齿地说:“你可别忘了,当初丞相待你如何。”

此言一出,在场众人无不震惊。

阿鲁帖木儿更是变了脸色:“大胆!你可知如今你已隶属明军?”

莫比合冷冷盯着阿鲁帖木儿,眼中满是怨恨。

他接受失败投降大明并无怨言,却无法容忍忘恩负义之举。

“阿鲁帖木儿,你好得很!”

莫比合每字每句都似从牙缝里挤出来般。

此时阿鲁帖木儿早已怒不可遏,本就心存不满,又被下属直呼其名,哪里还能按捺得住,立刻吩咐身边侍卫:“拉下去重责。”

莫比合毫无畏惧,站在原地不动分毫,周围支持他的那些人闻言更是满腔愤慨。

李武目睹这一切,不禁轻笑几声。

他万万没想到,事情竟发展得如此顺利,只能说这些热血男儿终究难逃情绪左右。

……

看完这出好戏后,李武与朱高炽等人返回途中。

朱棣给朱高煦、朱高炽安排了不少教育课程,如今正赶上训练时间,要赶回去中卫营区,明日还需与士兵一同练习骑射,正好顺路。

路上,朱高煦和朱高燧兴致勃勃地讨论方才之事。

朱高炽则与李武落后几步,语气中带着几分敬意说道:“看来你对这类事颇为精通,而且父王与高煦都说你英勇非凡,你是否也热衷于战事?”

李武愣了一下,不明白朱高炽为何有此一问。

稍作思考后,他摇摇头道:“实话实说,我不喜欢。”

说完,李武见朱高炽一脸困惑,耸了耸肩道:“如果身份允许,我宁愿享受平静闲适的生活,种花养鸟岂不比上阵厮杀更有趣且安全得多?”

朱高炽忍俊不禁地笑了:“虽说是这么回事,但总觉得少点雄心壮志。”

李武淡然一笑,反而来了兴致:“殿下似乎也不热衷于战事,不知殿下有何抱负?”

朱高炽沉思片刻说道:“父王带我游历诸多地方,见过阵亡将士的遗属,也目睹了许多饥寒交迫的百姓,我想若这世上不再有战争,人人都能平安度日,丰衣足食,那会是怎样一番景象。”

“你觉得如今这世道不好?”

朱高炽摇头道:“其实祖父已做得很好,父王和师父们提及过去更为艰难,但我总觉得还有提升的空间,嗯……或许可以更好,只是实现起来似乎不易。”

李武听完这话,久久未语。

他实在不知该说什么,有些人天生肩负使命,他们的追求高尚而远大,活着就是为了改善这个世界。

相比之下,李武常思索的是自家琐事,显得格局偏狭。

行进间,李武心中的话终于脱口而出:“其实是有法子的。”

确实可行,而且能够达成,因李武见识过更美好的世界。

起初朱高炽没明白,随后醒悟过来正欲询问,远处传来脚步声。

几人的参见声打断了朱高炽。

此刻,李武与朱高炽已至右卫营门前,李武眼尖,认出那几人是右卫营指挥佥事薛斌及三名蒙古百户。

这三位蒙古百户隶属于德立索儿千户麾下,今日不知何故未参加比试。

待薛斌等人与朱高炽等人行礼完毕,薛斌招手示意李武稍作交流。

李武眉头微蹙,随薛斌走到一旁。

薛斌笑着开口:“李百户,后天就是百户以上级别的议事,不知有何计划?”

李武疑惑地望着薛斌。

随即听见薛斌说道:“我觉得时候差不多了,该让阿鲁帖木儿知道,护卫军里谁才是真正的主事者。”

李武心头一震,如遭雷击。

原来薛斌竟是同伙。

……

薛斌和阿鲁帖木儿并非一路人。

他们在北元时期,不是同属一个阵营吗?

下一瞬间,李武苦笑着摇摇头,心里满是无奈。

北元都被消灭了,即使曾同属一伙,如今降了大明,又有什么必要再齐心协力呢?一旦融入大明,若他们还妄图抱团,那无异于自寻死路。

不仅如此,这些投降的将领必须各自寻找势力投靠,否则绝不会有好日子过。

也不能摆出一副清高的姿态,只要有人表现得孤傲清高,后果便显而易见——会被所有人怀疑、孤立,最终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。

李武看着薛斌平静的面容,心中的不安逐渐消散,仿佛这一刻才彻底看清了军营里隐藏的复杂关系。

这样的布局才合乎情理。

简单思考一下,早在朱棣打算利用满编制蒙古士兵时,就已考虑到了薛斌。

薛斌与阿鲁帖木儿原本就是同一阵营,这些蒙古士兵见到后自然会归附,这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。

要是朱棣手里没有薛斌这张王牌,他可能就会解散这些蒙古士兵,根本不会想着保留他们的建制。

然而令朱棣始料未及的是,朝廷竟然派来了阿鲁帖木儿,而且阿鲁帖木儿背后还有蓝玉撑腰。

阿鲁帖木儿的声望高于薛斌,两人同样都在拉拢旧部,但显然薛斌无法与阿鲁帖木儿抗衡。

朱棣绝不可能容忍自己招降来的部下在自己的护卫军中另有所属,于是迅速安排谭渊、李武等人进入军营。

这样一来,李武这些汉人作为第三方力量介入,一方面能与薛斌相互支援,试图削弱并架空阿鲁帖木儿;另一方面,李武他们与薛斌形成两派,彼此牵制。

这种布局相当有趣,李武心想。

难怪之前就觉得谭渊的身份有些奇怪,仅凭汉人的身份,在这个以蒙古人为主的军营里,谭渊根本无法与阿鲁帖木儿相提并论。

李武之前却没有立刻想通这一点。

李武朝军营的方向瞥了一眼,不禁感慨,自己确实太嫩了。

尽管经历了种种奇遇,见识广泛,但比起那些从小就身处权力中心的人,终究还是有所欠缺。

古人的智慧不容小觑,否则那些流传千百年的权谋之术,也不会一直被后人学习运用。

李武不可能仅仅依靠穿越者的身份就掌控这一切,稍有不慎,反而会被这些人玩弄于股掌之间,迷失方向。

不过李武很快释然了,没有人天生就懂这些,慢慢来就好,毕竟他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起步。

李武微笑着注视着薛斌,轻声道:“一切遵从大人吩咐,这两日的筹划已足够周全,相信后日定能毫无差错。”

薛斌眼中闪过赞赏之色,坚定地点头:“就这么办。”

……

次日。

莫比合受阿鲁帖木儿责罚后,军营内弥漫着压抑的气息,犹如暴风雨前的寂静。

尽管如此,仍有一些人显得格外活跃。

李武身为百户,开始联络莫比合及其部属。

趁此间隙,李武来到莫比合驻地。

莫比合脸色阴沉,看似平静,但目光中常有冷峻之意闪过。

李武坐下后,低声开口:“战场上各为其主,我杀过你们的人,你也杀过我们的,如今你既归顺大明,不知有何打算?是否还怀念旧地?”

“你想说什么?”

莫比合反问。

李武不予理会,继续说道:“想必你从朝廷对待家人的方式中可以看出,朝廷对你有所戒备,但明军中并不止你一人为蒙古族,像火里火真、薛斌等人同样如此,却不受猜忌,还深受燕王信赖,你知道为何吗?”

李武坦然迎视莫比合的目光,未有丝毫躲闪。

室内再次响起他们的交谈声。

声音不高,却充满热情。

许久过去。

无人知晓他们讨论了什么,但次日的高层会议,莫比合忍痛出席。

他恶狠狠地盯着对面的德立索儿,后者依旧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,嘴角偶尔带着轻蔑笑意。

在他看来,军营内的第一人是阿鲁帖木儿。

而他身为阿鲁帖木儿最亲近的手下,在营中无人敢违逆,根本不怕区区莫比合。

然而令他意外的是,众人刚到齐,莫比合立刻站了出来。

莫比合身上的伤势严重,却硬是挺直腰杆走到场中,每一步都让他汗如雨下。

他紧咬牙关,望着首座上的阿鲁帖木儿,沉声道:“恳请大人秉公处理,按军法治裁德立索儿。”

“军法治裁?”

阿鲁帖木儿眉头紧锁,心中暗骂莫比合不知好歹,竟又来添乱。

德立索儿闻言,几乎笑出声,看着莫比合的眼神满是轻蔑,仿佛觉得对方愚不可及。

他心中暗想,这人是不是疯了,竟敢如此放肆。

但莫比合却一脸严肃地回道:“我和德立索儿挑起争端,为何单单责罚我一人?”

阿鲁帖木儿听罢,冷笑一声:“你心里应该清楚为何要惩罚你吧?”

莫比合嗤笑了一声,毫不客气地反驳道:“既然我俩共同犯事,为何只罚我?若不一视同仁,又谈何军纪?”

阿鲁帖木儿拍案而起,脸色铁青:“军纪由我定,岂容你置喙!”

气氛骤然紧张,一方气焰嚣张,另一方则怒火中烧。

就在这一刻,一直含笑旁观的李武忽然开口了。

“莫比合所言有理,他主动认罚,表率群伦,实属难得,加之他身负旧伤,不如先行处置德立索儿?”

此话一出,阿鲁帖木儿愣了一下,目光转向谭渊,却发现谭渊闭目养神,似对眼前之事毫无兴趣。

阿鲁帖木儿心中闪过一丝疑虑。

德立索儿再也按捺不住,霍然站起:“李武,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?”

李武平静地点点头:“私斗确为军规所禁,我并无谬误。”

没错,的确没错。

但别忘了,这里终究是谁的地盘。

德立索儿勃然大怒,眼中杀机毕露:“你这是在找死。”

找死?

李武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决堤,他猛然站起,一脚踢飞椅子,指着德立索儿厉声喝道:“你若有胆,便与我一战,生死不论,你敢不敢?”

声音如雷贯耳,充满自信与果敢,直逼德立索儿。

德立索儿感受到李武散发的强大气势,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。

阿鲁帖木儿见状,早已怒火填膺,这是对他的公然挑衅。

然而,就在他准备发作时,却见众汉人百户以及莫比合的支持者纷纷站出,齐声道:“恳请大人惩治德立索儿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