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安石的白子重重落在 \"太学三舍法\" 处,棋秤发出清响:\"科举只考诗赋,如何选出经世之才?太学三舍法让寒门学子有了晋升之阶,君实却认为这是 ' 破坏旧制 '。某问你,仁宗朝的冗官之弊,难道不该改?\"
司马光忽然放下棋子,从袖中抽出一卷《应诏言朝廷阙失状》:\"介甫看看,这是某去年写的奏疏。某并非反对革新,只是认为 ' 治国如烹小鲜 ',需徐徐图之。你推行新法,却容不得半点反对之声,这与独断专行何异?\"
秋风突然掀动窗纸,棋盘上的 \"青苗法\" 白子被吹得微微移位。王安石凝视着司马光鬓角的霜雪,忽然想起两人在翰林院同修《起居注》的时光 —— 那时他们曾彻夜讨论如何 \"裁抑兼并\",如今却因变法走到了棋逢对手的境地。
\"君实可还记得,我们在嵩山同游时说过的话?\" 王安石轻声道,\"你说 ' 愿以深心奉尘刹 ',某说 ' 虽千万人吾往矣 '。如今某依然相信,变法是让天下苍生免于饥寒的唯一出路。\"
司马光拾起被风吹乱的棋子,重新摆回 \"青苗法\" 位置:\"某也依然相信,' 忠信以为甲胄,礼义以为干橹 ' 才是治国根本。介甫,你我就像这棋盘上的黑白子,终要在这大宋的棋枰上,下完这盘注定无法两全的棋。\"
王安石忽然伸手握住司马光的手腕,目光灼灼:\"君实,某从未将你视为政敌。当年在包拯包大人灵前,你我曾立下 ' 宁鸣而死,不默而生 ' 的誓言。如今边患日急,某只望你能暂放下政见之争,与某共抗外敌。\"
司马光凝视着王安石眼中的恳切,忽然长叹一声,从棋盒中取出一枚空白棋子,轻轻放在棋盘中央:\"介甫,这枚棋子,就当是你我心中的 ' 天下万民 ' 吧。无论黑子白子,终要守护这棋枰中央的清明。\"
暮色漫过窗棂时,棋盘上的 \"青苗法均输法 \"与\" 保甲法 \" 形成三足鼎立之势,而那枚空白棋子,恰好处在所有棋路的交汇处。王安石望着窗外渐圆的明月,忽然想起后日就是中秋,而司马光的辞呈,已在袖中折得发皱。
\"君实,明日早朝...\" 他欲言又止。
司马光抬手止住他的话,从书架上取下一卷《资治通鉴》手稿:\"介甫,某已在奏疏中写明,愿以 ' 足疾 ' 为由还乡。但某要你答应,变法不可急于求成,需留有余地。\"
王安石郑重点头,看着司马光在月光下整理辞呈的背影,忽然明白:这一局棋,没有真正的输赢。黑子白子终将归位,但棋盘上的山河,总要有人守护。
秋风掠过棋秤,又将那枚空白棋子轻轻推动,仿佛在棋盘上划出一道淡淡的星河。
王安石闻言,不禁一愣:“君实,非要如此不可吗?”
司马光苦笑着摇了摇头:“介甫,你我都清楚,只要某在朝堂一日,旧党的诸位同僚便会以某为核心,与新党相争。如今边事紧急,朝堂必须拧成一股绳,某若继续留在朝堂,只会加剧纷争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中带着释然,“某已老矣,能为国家做的,便是退出朝堂,让贤能之士有更多的空间。”
王安石望着司马光,“君实,某……” 他刚要开口,却被司马光抬手打断。
“介甫,莫要再说了。” 司马光微笑着说道,“你我相交数十载,又争斗了这么许久,早已心意相通。某虽告老还乡,但依然会关注家国民生。若有需要某之处,某定当全力以赴。”
王安石点点头,,他忽然想起年轻时与司马光一起在太学研学,共论国事的日子,那时的他们,胸怀壮志,立志要共济天下。如今,那份初心,也从未改变。
这一局棋,中间歇了五次,下了整整一天,下至终盘,两人静坐良久,竟都不忍离开棋桌。
暮色渐渐笼罩庭院,桂花的香气愈发浓郁。司马光命人点起灯笼,柔和的灯光照亮了棋盘,也照亮了两人的脸庞。他们相视一笑,仿佛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,那时的他们,没有朝堂的纷争,只有求知的热情和报国的热爱。
“介甫,明日早朝之后,某便要启程回乡了。” 司马光轻声说道,“此去一别,不知能否再见,还望珍重。”
王安石起身,对着司马光深深一揖:“君实,一路顺风。某定会牢记你的嘱托,为了天下万民,砥砺前行。”
司马光扶起王安石,两人并肩站在桂花树下,望着天上的明月。
再过两日,便是中秋佳节,是阖家团圆的日子,也是他们分别的日子。
秋风拂过,桂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,恍若天幕流彩盛演开幕。在这蝉鸣也会显得聒噪的夜晚,这对针锋相对多年的政敌,诠释着什么是 “以天下为己任”,什么是 “君子和而不同”。
夜色渐深,王安石告辞离去。司马光站在庭院中,望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,既是欣慰,又是凄然。
月光洒在棋盘上,司马光让下人不要收拾的黑白棋子依然静静躺在那里。而庭院中的桂花树,也依然在秋风中轻轻摇曳,散发着淡淡的香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