村长掂了掂烟叶的分量,这才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圈:“行吧,你非要当这个冤大头,我也不拦着。那地没主,是村里的公地。你给十块大洋,再出把力气,把村里通往镇上那座破桥修了,地契就是你的。”
十块大洋,再加修桥的工钱,几乎掏空了陈诚大半的家当。
但在他看来,这跟白捡没两样。
地契签下,红手印按下。
陈诚捏着那张薄薄的纸,比当初从雷六手里接过那袋沉甸甸的银元,心里还要踏实。
他拉着郭晓莹,再次站上那片真正属于他们的土地。
夕阳下,乱石林立,荒草萋萋。
郭晓莹望着眼前的一切,心里还是空落落的,没底。
陈诚却意气风发,他张开双臂,恨不得将这片荒芜拥入怀中。
他转过头,一字一句,郑重得如同宣誓。
“晓莹,你信我。”
“这里,不是石头和野草。”
“这里,是咱们家的根。从今往后,谁也别想再把咱们连根拔起!”
说干就干。
第二天,天刚蒙蒙亮,陈诚就扛着锄头上了乱石岗。
开荒,是能把人骨头磨碎的苦差事。
遍地的石头,锄头砸下去,“当”的一声,震得虎口发麻,直冒火星。陈诚咬着牙,一块一块地撬,一捧一捧地搬。他就像一头不知疲倦的老黄牛,每天身上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土,只有那双眼睛,在烈日下亮得吓人。
短短几天,手上磨的全是血泡,血泡破了,就成了血口子,混着泥土,钻心地疼。
郭晓莹看在眼里,疼在心里,每晚都打来滚烫的盐水给他泡手,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,一滴一滴砸进水盆里。
“要不……咱别干了,这地太硬了,跟铁板似的。咱们把地退了,去镇上做点小买卖也好啊。”
“地硬,人心才能硬起来。”陈诚咧嘴一笑,露出一口白牙。他反手握住妻子的手,那张被晒得黧黑的脸上,透着一股子不要命的狠劲。“晓莹,你放心,我心里有数。”
他没日没夜地干了足足半个多月,硬是从那片石头地里,抠出半亩方方正正的平地。手上的血口子结了厚厚的黑痂,成了茧,黝黑的皮肤下,肌肉鼓胀得像山里的岩石。
村里人起初还把他当个天大的笑话看。
“城里人就是吃饱了撑的,放着好好的水田不要,非要去跟石头较劲。”
“我看他是魔怔了,那破地要是能种出粮食来,老子把脑袋拧下来给他当夜壶!”
陈诚对这些风言-风语,一个字都懒得听。
地一平整好,他扭头就去了镇上,花掉几十个铜板,扯回来一大卷亮晶晶的、薄得像蝉翼的“油布”。
然后,就在所有村民目瞪口呆的注视下,他用竹子和木头,在那半亩地上,搭起一个谁也看不懂的怪棚子。那棚子在太阳底下明晃晃地反光,像个趴在地上的巨大怪物。
这一下,整个下河村都炸了。
村民们三五成群,吃完饭就跑来地头看稀奇,对着那个在太阳底下反光的“怪物”指指点点,活像是在看西洋景。
“他这是干啥?给地盖个房?”
“疯了!真是疯了!怕地里的苗儿淋着雨、晒着太阳不成!庄稼哪有这么伺候的?”
“我活了六十多年,就没见过这种种地法子,真是开了眼了!”
没人能看懂陈诚的门道。他也不搭理,自顾自地在棚子里,精心地种下了青椒和西红柿的秧苗。
这些反季节的玩意儿,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是天方夜谭,但在他眼里,却是白花花的银子,是他翻身的第一桶金。